翌日,两人便搬到了娄宅。娄家庭院飞檐斗拱,碧瓦朱甍,自然与高欢之前所住的老宅不同。
深秋的槐叶簌簌落在庭院青砖上,娄昭君正倚着沉香木雕的花窗棂,指尖摸着锦缎绣着的并蒂莲。
月姝捧着炭盆轻手轻脚绕过屏风,不多时,暖意已无声无息的充满整个房间。
高欢握紧舆图的手指在烛火下泛着青白,忽明忽暗的光影在眉宇间刻下深深沟壑。
“河北的流民已经陆续往新城那儿去了?”
娄昭君搁下绣绷,言语里裹着一丝担忧。
她分明看见高欢揉着眉心的动作顿了顿,狼毫笔尖坠落的墨珠在宣纸上晕开暗色涟漪。高欢抬眼时眸中闪过锐利,却在触及娄昭君小腹时化作春水潺潺。
他执起案头温着的酪羹递过去,指节不经意擦过她腕间汉人女子才喜欢戴的玉镯:
“尔朱荣虽然本人移镇晋阳,但他们尔朱氏仍在秀容川秣马厉兵,破六韩拔陵也有许多残部正在阴山北麓啸聚。”
话音未落,窗外忽有惊鸟振翅。
娄昭君指尖轻颤,绣针在锦缎上勾出突兀的折线,却仍将柔荑覆上高欢手背。
更漏声里,高欢凝视着舆图上蜿蜒北地的六镇防线。
记忆里阿那瑰可汗的狼头纛旗仍在眼前翻卷,恍惚间又听见第一次救援怀荒镇时,城墙上折断的箭矢混着鲜血坠落的声响。
“夫君明日还是再往新城走一遭吧!”
高欢闻言愕然转身。大氅扫落案头文牍,娄昭君弯腰拾起的瞬间,瞥见“柔然”、“粮秣”、“弩机”等字眼在烛火中明明灭灭。
她绞了块热巾子轻轻按在高欢太阳穴,指尖触到虬结青筋突突直跳:
“妾身这胎像稳得很,反倒这些日子军中怕是离不了夫君,我身子还早,夫君也不必时时守着……”
…………
第二天,娄内干专程来寻高欢,捋着胡须,神色凝重:
“贺六浑,如今洛阳局势不稳,段长虽已前往洛阳,但六镇的安危依旧悬于一线。
你筑城之举固然明智,但仅凭一座城池,恐怕到时难以抵挡四方之敌。”
高欢点了点头,沉声道:
“大人所言极是。六镇地处边陲,四面受敌,若不早作打算,恐怕难以自保。
我近日也在思索,该怎么统合六镇其他势力,共谋大计。”
娄内干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:
“你有此心,就已经很好了。
不过,六镇的拓跋鲜卑贵族、中原豪族、领民酋长(领民酋长是六镇人员的重要来源之一。他们原本是部落首领,带领部落民镇守边疆)等人彼此之间多有嫌隙,你以汉人之身想要联合他们,恐怕并非易事。”
高欢微微一笑:
“大人放心,我自有计较。六镇现下虽各自为政,但面对共同的敌人,未必不能同仇敌忾。
怀朔、武川等镇实际上已经控于我手,等我日后再慢慢试探其余各镇的态度。若能达成共识,六镇联合,必能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。”
娄内干不无遗憾道:
“如果段长那老翁还在怀朔,你控制六镇应该会更加容易一些,可惜了!你日后定要小心行事,切莫打草惊蛇。六镇之中,不乏心怀叵测之人,若是让他们察觉你的意图,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”
高欢神色一凛:
“大人提醒的是,我会谨慎行事。”
娄内干沉吟片刻,又道:
“其实,相比六镇,我更担心洛阳啊。段长虽已前往洛阳,但朝中局势复杂,各方势力明争暗斗,稍有不慎,便会卷入其中。
你如今肩负六镇重任,切不可轻易涉足朝堂之争。”
高欢郑重道:
“大人放心,我自有分寸。洛阳之事,我会密切关注,但绝不会轻易插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