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之所以在这等大乱之时离开六镇赶来洛阳,不过是想要帮万仁稳住局面罢了。
元子攸虽有过错,但毕竟仍是元魏天子。若杀了他,天下藩镇必会借机生事。届时定然处处生乱,至于究竟要如何行事,万仁自行决断罢!”
尔朱兆背过身去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:
“此处只有你我二人,我便直说了吧!”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:
“你所说的话我其实全都明白,可我自有苦衷。
我只是尔朱氏旁支,天柱大将军亲子尚在。那些嫡系将领们日日盯着我的错处。若是我不杀元子攸,何以服诸位尔朱之心啊?!”
窗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,火把的光亮在帐布上投下摇曳的影子。高欢上前一步:
“正因如此,更该谨慎行事。留着元子攸,反倒能显出万仁的胸襟。”
“胸襟?”尔朱兆突然转身,眼中闪过一丝迷茫:
“你可知尔朱世隆昨日在军议上怎么说?他说‘一个连废帝都镇不住的人,如何配统领尔朱氏大军’!”
他抓起酒壶猛灌一口,酒水顺着胡须滴落:“我必杀此人!”
高欢沉默片刻,低声道:
“可弑君之名……”
“你以为我想背这个骂名吗?”尔朱兆将酒壶摔在地上,陶片四溅:
“若我尔朱兆不杀元子攸为大将军报仇,那我在尔朱嫡系将领中就永远是个外人!”他的声音夹杂着一丝莫名思绪:
“那些嫡系子弟,哪个不是靠着父辈余荫……而我……”
高欢看着尔朱兆颤抖的背影,还要再说些什么:
“万仁,”
尔朱兆抬手止住他的话,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突然变得疲惫:
“不必再劝,我心中自有计较。”
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,只有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。
尔朱兆望着案上的军报,手指在“天柱大将军”几个字上反复摩挲,最终重重地闭上了眼睛。
…………
三日后,晋阳,三级佛寺外。
尔朱兆的亲兵已将佛寺团团围住,铁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高欢站在尔朱兆身旁,眉头紧锁。
“万仁若是心意已决,当早立新君才是。”高欢目光扫过那些杀气腾腾的亲卫,低声劝道。
尔朱兆手按剑柄:
“有一人,其为太武帝拓跋焘玄孙,景穆帝拓跋晃曾孙,扶风王元怡次子,不知贺六浑觉得此人能否代元子攸领天子之位?”
高欢沉吟半晌,心中已然明悟。正要开口,尔朱兆已经大步走向佛寺正门。士兵们推开寺门,发出刺耳的吱呀声。
佛寺内,元子攸早已等候多时。
他身着素色龙袍,面容憔悴却仍保持着帝王的威仪。
看到尔朱兆带着大批甲士闯入,他不自觉微微颤抖,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。
“臣尔朱兆,拜见陛下。”隔了老远,尔朱兆敷衍开口,连腰都没弯。
元子攸深吸一口气:
“不知将军今日前来,有何要事?”
“要事?”尔朱兆大笑起来:
“陛下说笑了。天下已非陛下所有,我还能有什么要事和你商议呢?”
高欢站在一旁,看着元子攸的脸色由白转青。几名侍卫想要上前,被尔朱兆的亲兵拦住。
元子攸突然起身,素麻衣袂扫翻案上经卷,声音却异样平静:
“朕今日已做楚囚,将军何必逼迫太甚!效市井之徒,做这等折辱之事?”
尔朱兆猛地转身,眼中凶光毕露:
“如此识时务的天子,青史之中想来不多见!”
元子攸将佛珠缓缓缠回腕间:
“如此折辱君上的权臣,青史之中更是难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