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将高欢的影子拉得老长,他勒马驻足在新城外的土丘上,心中思绪万千。临行那一晚,娄昭君在红烛下簪着白玉步摇研墨的模样,与眼前狼牙般参差的城堞重叠。
这座夯土城墙尚带着新筑的潮湿气息,为了迎接前来投奔的河北汉人豪族,高欢今日专程在城门上挂了“高”字大旗。
暮色中玄旗猎猎,惊起寒鸦如墨点四散,像是百年前汉家纛旗在狼烟中重生了魂魄。
要袅不住地刨动前蹄,高欢抬手抚过它汗津津的颈项。指尖触到旗杆投下的阴影,凉意顺着铠甲缝隙钻进心口——这面旗太新了,新得能嗅到桐油与狼毫的腥气,就像他此刻在塞北荒原上强撑起的脊梁。
远处官道上烟尘滚滚,世家车驾已隐约可见,牛车上的青铜铃铛声随风传来,夹杂着孩童的啼哭。
“领军,河间邢氏、定州李氏、范阳卢氏三家车仗距城三十里。”
斥候飞马来报,甲胄上还沾着沙砾:“但……”
“可是有人还缒在后面。”
高欢用马鞭轻轻敲打掌心,目光仍盯着东南方那片树林。那里有乌鸦惊起,盘旋不去。
斥候咽了口唾沫:
“有三百余不知名游骑,正在林间逡巡,并未打旗号,也不知是何方人马?”
侯景闻言出列上前:
“我去探探虚实!哪里来的小儿也敢在我们这里探头探脑!”
“不急。”
高欢抬手止住跃跃欲试的侯景,忽然想起几日前临行时,娄昭君为他系紧披风。指尖的温度仿佛还留在颈间:
“新城风沙大,郎君且记住,刀剑无眼,妾与孩儿要的是夫君平安。”
此时一阵狂风卷过土丘,扬起高欢猩红披风。他转头对传令兵道:
“让城头鸣鼓三通,给那群人听听响动。”
又对侯景轻笑:
“将你麾下那五十重甲亲卫调来,今日要叫这些宵小之徒记住——此处不是他们能随意窥视的!”
侯景闻言,眼角微微抽搐,面上却绽开一抹狞笑:
“末将得令!”话音未落,已转身自去安排去了。
不及片刻,新城南门轰然洞开,五十具玄甲寒光如月下冰河倾泻而出。
侯景一袭锁子甲,胯下骏马浑身枣红,精神抖擞,是侯景让高欢特意为他挑选,虽然不是要袅那般千里马,但也是不可多得的良骏。
残阳将坠未坠之际,但见铁骑卷起的血色烟尘中,五十柄形状怪异长刀齐齐出鞘,金铁交鸣声惊起寒鸦无数。
黄土官道突然震颤如怒涛,玄甲亲卫列成雁翎阵势,马蹄铁将残阳余晖踏作万千金屑。
“那是什么刀?!我大魏有这等制式的军刀吗?”
邢氏族长邢杲在牛车上惊呼,手中玉如意险些落地。
他看见那五十余名重甲骑兵手中长刀的刀身极为宽阔,整体长直刃,刀背厚实,刃口微微上翘,刀柄修长。和任何一种制式刀都不大一样,但看起来宽阔厚重,显然是精心设计制作。
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几十名亲卫俯身压腕的动作整齐得恍如一人,刀身挥动间犹如寒光闪过。
邢杲的牛车猛然颠簸,车辕上仆役的惊呼淹没在铁蹄轰响里。
他透过指缝窥见最前排的重甲骑士已切入敌阵——那些怪刃竟能连人带马一同劈落,鬃毛与断肢飞溅的刹那,刀锋又诡异地回旋上挑,将落马的敌军骑手从锁骨到肋下斜剖成两段。血雾被西风卷成赤绸,黏在玄甲表面凝成细碎冰晶。
“撤轡!快撤轡!”
嘶吼淹没在金属撕裂肉体的闷响中。敌军将领的手指节发白,眼见族中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像麦秆般折断。
一柄怪刀劈开木制盾牌的瞬间,持盾者整条右臂还保持着格挡姿态,断口处的骨茬在夕照下泛着瓷白的光。